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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奕瑾:醉心于陶瓷名窑的跨界设计师

产品 / 20 Feb 2018 / Shirley Chen

雾霾,已然成为一个全民关注的社会话题,为社交网络上层出不穷的段子提供着创作灵感。2016年,霍奕瑾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RCA)毕业之际,呈现了一组名为《天青》(Sky-Blue)的作品。一整面墙,博物馆似的格子展柜,56只花瓶,有着北宋传世汝瓷经典器型的优美线条,而曾经汝瓷唯一“雨后天空”般的天青釉色,则变更为了2015年底连续8周北京天空的色泽,背景的格子标注了日期、天气和当日的PM2.5数值。这一以雾霾为话题的艺术创作,宏大、壮烈,有种悲剧美,自然引发了众多中外媒体的报道与讨论。


霍奕瑾,长期游走在学科边界的产品设计师,对高新材料、尖端科学、古典艺术、传统文化和手工艺、当代社会议题都有着浓厚兴趣。长期专注于材料研究、情感表达、数据可视化和跨界实验,作品呈现为产品、空间、雕塑、装置等多种形式。





之前在RCA毕业展有看到这个《天青》系列,停下了看了好久,因为这个想法和整个装置都很震撼,可以讲讲这个系列背后的故事么?你是怎么得来的想法,把雾霾和汝瓷联系起来?


《天青》这件作品的产生有几个关键的时间点。2009年的时候,我去到河南汝州考察汝窑的工艺,第一次接触到汝瓷,知道了“天青釉”这个概念,也知道了宋徽宗指天为色的传说,觉得这个故事本身很美。我在汝州停留了半个多月,也实践了汝窑的工艺,当时就有意识去对比天色和汝窑的天青釉色。有一次在汝窑作坊的院子里,恰逢雨过天晴,我从天井望上去,云际处的天色真的和院子里堆放的碎瓷片一模一样,当时特别欣喜。


宋徽宗



后来我对汝瓷的喜爱逐渐升级,对传世汝瓷有了一定研究。去英国的时候,我随身也带了几件汝瓷。大英博物馆和V&A都藏有质量极高的宋代汝瓷,其中大英博物馆大维德基金会的展厅藏汝更是数量和品质俱佳,非常震撼人心。


除了在家里和博物馆里常见汝瓷,我明显感觉到,在英国也更多地能看到天青釉一样的天色。而我在朋友圈里看到国内朋友发的照片,背景经常是灰黄的天色,我开始意识到汝瓷、天色以及环境三者的联系,觉得汝窑的天青釉可以作为一个讲述问题的媒介。




你当时定下这个媒介以后,具体是怎么样去完成这个系列的?也是回到了汝州去用传统汝窑工艺制作的吗?


我在英国的专业叫做“信息体验设计”,信息的准确性是很重要的。定下来用汝窑的概念来反映环境问题后,还缺少一步,就是要弄清楚天色跟污染物之间的关系。我不仅要把汝窑的天青釉跟环境污染的问题联系起来,也要把瓷器和天空的颜色跟污染物的数据联系起来:空气中细颗粒物越多,就越多地反射太阳光,造成视觉上天色的改变。


我没有到汝州用传统的汝窑工艺完成作品,因为汝窑只是天青色,而我需要更多的色彩。对这件作品来说,汝窑是概念,是媒介,而不是材料。我选择了在景德镇加工这些花瓶,因为景德镇的釉色更加丰富,可以更精确地对应天空的颜色。


釉色试片



工作照



花瓶的釉色就是根据北京天空的颜色决定的吗?你是如何做到准确地传达信息呢?


我当时身在英国,没法亲自观测北京的天色,所以请求在北京的邹毅先生帮助我。过去几年中,他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拍摄窗外,客观地记录了北京天空的颜色。虽然通过摄影设备,色彩难免有所偏误,但颜色之间的相对关系是准确客观的。


在皇家艺术学院展览时,这些瓶子的后面都有由北京市环境保护监测中心公开发布的pm2.5数据。由于pm2.5的数据实时变化,我只收集照片拍摄时间的数据,来保证当时天色与污染物数据的客观对应。从2015年11月1日到12月31日,我完整地记录了两个月,也烧制了61件瓶子;但后来结合展览空间,决定以周为单位,呈现其中的56只。



花瓶的形态又是怎么确定的?


这个花瓶的器型,是北宋传世汝瓷中最经典的器型之一。由于釉色要根据天色变化,所以我必须在器型上体现这是“汝窑”,否则概念就无法落实了。


传世汝窑瓷器在全球范围内公认的只有七十件左右,又以圆盘器型居多。汝窑的代表器型中,以汝窑纸槌瓶展示立面效果最佳,其余如水仙盆、莲花式温碗等,器型较低矮。因此选择了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汝窑天青釉纸槌瓶作为器物原型。




你这个系列有这么美的呈现,背后的含义却是比较悲伤沉重的。我猜你也是想让人们去思考严肃的环境问题吧?结果呢,展览过后收到的反馈如何?


雾霾这个问题已经是世人皆知的问题,我并不是要通过作品去呼吁关注。但通过这件作品,通过一个原本美好的故事的讲述,让人们看到了与美好相违和的结果,悲伤和反思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至于悲伤的原因和反思的内容,大体是围绕环境的,但对每个人来讲,又不那么具体。


展览的反馈很好,有很多媒体对这件作品进行了报道,也有艺术和设计的专业人士在自己的社交平台转发和评论,我也收到过观众的邮件,有希望收藏的,也有表达自己感想的,这些都很激励我。



我其实是挺好奇你的取材地,北京那边有没有什么反响?


这件作品并没有在北京公开展出过,但我在北京的朋友都还挺认可这件作品。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体验,过去一年中,每到北京雾霾严重时,就有微信公众号发我的这件作品,他们也没有跟我联系,估计也是从不同的媒体上转载的。但我能感觉到,当艺术与公共话题结合之后,被公开讨论的机会明显增多。



你的作品似乎都和陶瓷、各个名窑有关联,这是你一直以来的喜好吗?


我对陶瓷的喜爱是从2009年的春天开始,老师带着到浙江龙泉去实践龙泉窑青瓷,我做了《水聚》那套作品。从那之后,我对陶瓷感兴趣,开始自发地考察古代名窑,当年的夏天就去了汝窑,次年的夏天去了钧窑。汝窑的考察,刚才提到,影响了天青这件作品,钧窑的考察转化更快,我马上就有了做《流彩》系列的想法。



那么《流彩》这个系列的故事又是什么?你平时是个爱喝茶的人吗?钧窑和茶盘又是怎么联系上的?


这个作品是本科的毕业设计,我本科的专业是产品设计。我本来不怎么喝茶,但工作室里有喜欢喝茶的同学,老师也常带很好的茶叶到工作室。我们就逐渐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大家都是学设计的,用戈蒂埃的话说:“我不在乎酒,而在乎酒瓶的形式”。我们的茶具也漂亮,但茶盘总是很难找到喜欢的。我就想自己设计一个。


2010年的夏天,我去考察钧窑,见到钧窑是窑变的,所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窑变的结果各不相同,不追求标准化,我隐隐会觉得其中美感与我喝茶时体会到的东西有关。我家乡洛阳出产唐三彩,三彩的釉水也是自由流淌,我开始思考中国人为什么喜欢这些不标准的,充满偶然性的东西。




对于《流彩》所用的“感温变色”材料,是怎么想到去用它实现你的灵感的?


我之前知道有感温变色的材料,见到钧窑后,就觉得它特别适合用在茶盘上。饮茶这件事,有很深的文化背景,这个文化也反映在钧窑上,两样东西,看似无关,实际有内在的关联。钧窑是通过火焰气氛使瓷器表面窑变出丰富的色彩和形态;而《流彩》这件作品,热水制造出丰富的色彩和随机的形态,而且时刻在变化。


但这个作品在实现的时候困难很大,我没有料到这个我早就知道的材料其实非常不成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颜色也很难变得好看。我花了大约5个月时间跟工程师、原料商、科学家合作,才做出了现在看到的,很鲜艳的色彩。之后我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来优化这件产品和这个材料。




我觉得你的一些作品的形态都有这种很organic的感觉,像这个茶盘的线条,可能就是你说的不标准、充满偶然性的中国古典美感,是源于你一贯的审美还是有受到什么影响启发?


《流彩》这件作品做出来后,再对比钧窑和唐三彩,包括对比中国的山水画,都会觉得它们是有关系的。


唐三彩 / 北宋郭熙《早春图》/ 钧窑



后来觉得,这些东西里有自然意象,有很大的气魄,比如钧窑的窑变,让人联想星空、落霞、火焰、极光……而喝茶时,流水、温度、气息等也是一个小自然。


文化对我的影响也是必然。你看咱们的公园里,道路和树的感觉,跟英国的、法国的都不一样,包括汉语语言的美感、传统建筑的美感、食物品味的追求,都跟国外的不一样,这些都让中国人跟外国人不一样。我设计里体现出来的一些东西,我并未认真循其源头,但肯定和自己的文化经历有关。



听说你在央美教书,那现在还有做自己的设计吗,会更多放在信息体验设计还是产品设计?能讲讲未来方向是什么?


我现在不太设定自己的专业界限,我在跟着自己的兴趣走,未来作品的形式有可能是产品设计,有可能是装置,也有可能是其他任何形式,可能要根据我具体关心和表达的东西来定,看怎样更加合适。进入了学院,对我来说,又有一个新的必须要加强的部分,就是更加系统和深刻地理解艺术和设计,理解它们的关系和历史,从而理解我的时代和立场。以前做设计更多是靠感觉,但当了老师之后,我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加清楚。

霍奕瑾
38
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信息体验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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